撰文：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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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体故事

从Simon Garfield的畅销科普著作JustMy Type（《字体故事》），到Gary Hustwit执导的纪录片《传奇字体Helvetica》，突然之间，人们对字体这一看似平常无奇的存在产生了极大兴趣。有意思的是，同T恤上的标语、微信的头像、手机壳上的定制logo类似，出于自我表达的需要，人们在字体上也渐渐开始不满足于Word列表中几种特定的默认选择。

字体的功用究竟是什么，易读和易认究竟哪个更重要，能否用个人品味来判定一种字体的优劣？关于这些问题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息。著名的字体设计师、排印师、作家Beatrice Warde曾于20世纪30年代年提出过包括“水晶高脚杯”（The Crystal Goblet）在内的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字体理论。她认为印刷应该是隐形的，最好的字体应仅为“沟通”而生，即它应该将观点、思想、意象等传播出去，而它本身不应该引起注意，更不应受人追捧。随着自我表达的途径和需求不断增多，Garfield评论她的理论建立在一种“排外”（xenophobia）的心理之上，认为她否认了“字体本身可能就是一种信息”。

Legibility（易认性） VS. Readability（可读性）

图片来自Mattgilbert.net

“平面设计”这一术语的提出者、20世纪美国字体设计大师William Addison Dwiggins曾于1936年提出一个关于排印的问题

企鹅在推出新颖的书籍设计方面向来表现突出，但与常常引起大家讨论的奇妙封面插图不同，字体却往往是一个被人忽略的部分。Steven Heller 和Gail Anderson在The Typography: idea book一书中指出字体排印其实是平面设计中最重要的一环，因为它要求排印设计者和设计师在传递可读信息的同时将一种“概念”带给读者，这本身就蕴含了丰富的信息。而如何选择一种特定的角度或者阐释的方式往往是一个让设计师、艺术总监和编辑都头疼不已的问题，所以可别小看这个字体的选择和排印，设计师和艺术总监因此闹矛盾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企鹅字体故事的开始：Gill Sans

Eric Gill和他被称作

“英伦骄傲”的

Gill Sans字体

要讲述企鹅的故事，无论是从哪一方面也许都绕不开经典三段式设计的Main Series。早期企鹅的封面字体无疑做出了一个非常“安全”的选择。最显眼的作者和书名以一个十分常见却又非常具有英国特色的字体印刷——Gill Sans。Gill Sans是二十世纪最早的无衬线字体之一， 1930年由字体设计大师、雕塑家、图形设计师Eric Gill设计完成。由于它的清晰易读和“中性”特质，这一字体被广泛应用于公共机构、广告、标签等等（Garfield指出，这一特征与Eric Gill本人备受争议的艺术实验和私人生活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对照，用他的话来说Gill Sans是“a curiously sexless font”）。"Penguin Books"（“企鹅图书”）这一标识选择的字体则是Bodoni极粗体，但大约自1948年起，“企鹅图书”也开始大规模采用Gill Sans。

1935年第一本企鹅图书出版

“企鹅图书”的logo字体为Bodoni极粗体

1948年出版的第600号出版物《王尔德戏剧集》，此时“企鹅图书”的logo开始采用Gill Sans字体

微缩的文学和平面设计发展史

Eric Gill与企鹅的联系当然不仅于此，他不仅是西方艺术史上一个标志性的存在，他的字体对于企鹅的“经典”塑造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除了Main Series，企鹅在不同时期拥有如黑色经典、企鹅经典、企鹅现代经典、布纹经典等标杆系列，可以说企鹅的历史就是一部微缩的文学和平面设计发展史。1961年创立的专注于出版二十世纪文学作品的Penguin Modern Classics（企鹅现代经典）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早期的企鹅现代经典由Hans Schmoller设计书封和字体。他的封面中单色图片占据主要位置。

早期的Penguin Modern Classics封面由Hans Schmoller设计，在字体上他选择了Eric Gill的另一代表作，也是Gill本人十分中意的一个作品－－Joanna。Gill称其为一个“摆脱了所有花哨与不实”的字体。与Gill Sans的“中性冷淡”不同，Gill显然为Joanna倾注了更多情感色彩，他不仅以幼女的名字为这款衬线字体命名，而且还在1931年他出版的字体专论An Essay on Typography时首次使用了这个字体（《埃里克·吉尔谈字体、排版与装帧艺术》，企鹅现代经典系列也出版过这本专著）。

图片来自fonts.com

虽然Joanna一度成为Penguin Modern Classics的经典标志，但19世纪60年代末它也没能躲过瑞士字体Helvetica对整个西方世界的冲击。Helvetica可以说是无人不晓，它虽然看似毫无特色，但却能成为西方世界最广泛使用的字体，Gary Hustwit曾专门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探讨背后的原因。

←设计：Max Miedinger&Eduard Hoffman,1957

从《美丽新世界》看Penguin Modern Classics封面字体从Joanna到 Helvetica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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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

插画：Denis Piper

1976

插画：Fernand Léger

1989年，Penguin Classics更名为Twentieth-Century Classics，书脊和企鹅图标的底色均采用浅青绿色，封面插图也以大幅的黑白照片为主（1990年以后，彩色图画也开始采用）。封面字体采用了德国设计大师Jan Tschichold的Sabon字体。Jan Tschichold曾于1947－1949担任企鹅的设计总监，他在职期间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从前期排版到印刷的书脊设计体系，为出版行业奉为行业标准。Tschichold本人是包豪斯主义的热烈拥护者，他设计的Sabon被称为最容易阅读的字体之一，尤其是当它以较大字号显示的时候，Vogue和 Esquire杂志都将其稍作修改用作标题。

进入21世纪之后，Twentieth-Century Classics重新更名为Penguin Modern Classics，设计师Jamie Keenan重新为这个系列设计了封面，并为这个封面选择了三种具有“美国”元素的字体：Franklin Gothic、Trade Gothic和Clarendon。

2000

2004年，Jamie Keenan的设计经过了一些修改，加上了一个白色的横框和"Modern Classics"字样

现任企鹅艺术总监Jim Stoddart自2007年上任以来对Penguin Modern Classics做了一系列的调整，读者们现在最熟悉的现代经典封面版式就出自他手。相比起前辈们多采用的“中规中矩”的字体，Stoddart为Penguin Modern Classics选择的这个字体无论是从名字还是意义上都与这个系列“大胆、自信且具有国际性”(Magaret Drabble语）的精神内涵有着惊人的契合。Avant Garde是一款无衬线字体，由Herb Lubalin于20世纪60年代末为纽约Avant Garde杂志设计的标识演变而来。这本杂志以内容大胆、图片极具视觉冲击力、语言犀利闻名，艺术评论网站codex 99称其为“最能体现19世纪60年代时代精神（zeitgeist）的杂志”。虽然它最终以停刊告终，但Lubalin的设计却因为大受欢迎而发展成一套完整的字体。

要用哪种字体？到底听谁的？

Using Type Correctly

Kurt H.Volk

纽约，1935

图片来自Letterform Archive

Steven Heller 和Gail Anderson也说了，不是每个设计师都能成为优秀的排印设计者的。事实上，在设计总监和设计师之间为了哪种字体更适合而发生口角甚至不欢而散并不罕见。Nick Misani是一名纽约自由设计师，他十分擅长马赛克排版插图。在回顾企鹅封面设计历程的Cover to Cover中，他回忆起为Penguin Classics Deluxe Edition设计伊朗爱情诗集Faces of Love的经历。他说他起初的设想是为这本充满异域风情的十四世纪爱情诗集找到一种匹配的视觉语言，于是便大胆地摹仿阿拉伯风格字体设计了书名和作者名，并使它们占据封面的主要位置，十分引人注目。结果他的设计被指过分地依赖文本的历史渊源而无法体现出 “现代”的阐释精神。于是他不得不听从于“现代主义”的指导，而转用包豪斯风格字体（究竟这种字体是什么，不知有哪位读者可以留言告诉我们）。

Nick Misani的设计图

但何时该选择“中性”字体，何时又该选择极富个性的字体，这真的是个难题，即使是跟同一位创意总监合作也一样。相比起Misani用稍微含蓄的方式对读者发发牢骚，西班牙设计师Juan Gomez aka Bakea的不满可要更加直接。在设计《爱丽丝漫游仙境》和《镜中奇遇记》的过程中，Juan想要包办封面插图绘制和字体设计，但他选择的Bodoni字体遭到了创意总监Paul Buckley的反对。即使Juan在邮件中多次表达了不满，甚至还希望企鹅能为他提供一个翻译以更好地表达他的不满，Buckley还是坚持为这已经十分怪趣的封面设计了一个怪诞的字体。至于哪一个更加“合适”，不知道各位读者怎么看？

Juan的坚持

成书

玛丽苏文学的御用字体

玛丽苏文学该配上什么样的字体？或许这个问题Viking出版社可以回答你。作为极其擅长描写灰姑娘为落魄王子带来阳光的当代作家，Jojo Moyes以惊人的创作速度、稳定的产量毫无意外地坐实“玛丽苏女王”这一称号。她的作品多以女性视角出发，在封面设计上也强烈地传达了这一讯号。除了色彩鲜艳的封面底色和基本占据整个封面的文字，线条圆润柔美且弧度较大的字体是不可忽视的一个要素，比如她的成名作Me Before You（《遇见你之前》）和After You的Bookmania，还有One Plus One采用的十分强调粗细对比的Hoban字体。虽然几部作品采用的字体有所差别，但通过相似的版式设计依然能让人轻易地感觉到它们都来自同一个作家。

After You和 Bookmania字体

One Plus One和Hoban字体

当然，这只是企鹅的字体故事中很小的一部分，若大家觉得有意思，不妨留言说说自己的字体喜好，以后我们还可以继续挖掘这个可爱的世界。

“新字母表”

设计：Herbert Spencer & Colin Forbes

纽约，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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