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之难得糊涂郑板桥
廉春融+姜晓沛
17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末,清代出现了一批被称为“扬州八怪”的书画家。他们风格不同,面目各异。因他们反对泥古不化,强调个性解放和创新精神,所以被当时摹古画派的“四王”所排斥,并被称之为怪。其中最“怪”,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要算郑板桥了。
著名画家徐悲鸿先生曾说过:“板桥先生为中国近300年来最卓越的人物之一。其思想奇、文奇、书画尤奇。观其诗文及书画,不但想其高致,而其寓仁慈于奇妙,尤为古今天才之难得者。”悲鸿先生很有见地,较为全面和概括地评价了板桥的思想人品及其艺术成就。
郑板桥(1693—1765年),名燮,字克柔,号板桥,江苏兴化人,客居扬州。他一生的政治活动主要在山东,曾先后任范县、潍县县令。他为官清廉,“一钱一物概不经手”。据载,清乾隆十一年(1746),潍县发生饥荒,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他果断决策,采取措施,开库赈贷,尽封积粟之家,责其平粜,拯救饥民。他在一幅墨竹上题诗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反映了他了解下情,关心民间疾苦的可贵品质。人品与书品、画品有密切的关系。板桥能画善书,自作题画诗,加上其有艺术性印章的点缀,诗、书、画、印堪称“三绝”和“四美”。
(一)有法至无法,临摹贵创新
书学非雕虫,道也进乎技。书法艺术的形成,是一个从有法到无法、从临摹而创新的过程。郑板桥在临摹和学习古人方面,探源甚古,用力很勤。他“字学汉魏,崔(瑗)、蔡(邕)、钟繇,古碑断碣,刻意搜求”,并对王羲之的《兰亭序》、怀素《自叙帖》和《瘗鹤铭》,以及苏东坡、黄山谷、高且园等人的墨迹,反复临习,真草隶篆,无不擅长。《广陵诗事》曰:“板桥楷法极为工整,自谓世人好奇,因正书中杂以篆隶,又间参以画法,故波磔之中,往往杂以石纹、兰叶。”说明他以隶入楷,或参以画法等在书法上的创新,均是在雄厚的楷书基础上进行的。有了扎实的楷书基本功,才能够从有法到无法,从临摹而进入创新。郑板桥所处的时代,是保守势力所笼罩的时代,专以模仿为能事的“四王”艺术,被钦定为正统艺术,大大阻碍了人们的创造精神。但板桥却能在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重压之下,旗帜显明,既重视继承,又勇于创新,主张批判地学习前人。他对石涛的画,也是“学一半,抛一半,未尝全学,非不欲全,亦不必全也”。诗曰:“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有探。”他学习古人的目的比较明确,就是为了“借古开今”,自立门户,具有“另辟临池路一条”的独创精神。
(二)板桥书法艺术的主要特色
能体现板桥书法艺术最高水平的,是他的自号为“六分半书”。其主要特点是以隶参入行楷,以隶为主,而又篆隶楷互相掺杂。书法清丽秀逸,别具一格,劲健爽朗,奇趣横生,与当时的传统馆阁体形成鲜明的对照。有时还参入草篆,兼用画法。正如李玉芬所说:“书法《瘗鹤铭》而兼鲁直,合其意为分书。”关于“分书”,书学史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实际上分书就是隶书,板桥的所谓“六分半书”,是以分隶参入行楷,再加以兰竹的画法入书,使原来的“八分隶书”,变为一种独具风格的书体,这种书体介于楷隶之间,而又隶多于楷。有人评论他的书法说:“郑燮工书画,书增减真隶,别为一格,如秋花依石,野鹤戛烟,自然成趣。”从他的书体结构,可以看出结构形偏,横里斜出,有山谷遗意;转折处蹲笔较多,重按有力,气势放纵,有力透纸背之感。清人有诗赞曰:“下笔别自成一家,书画不愿常人夸。颓唐偃仰各自态,常人尽笑板桥怪。”
(三)板桥书艺与绘画的关系
书画互参是板桥书法艺术的又一特色。书法与绘画关系极为密切,向有书画同源之说。绘画大师黄宾虹曾说:“言画法者,先明书法”,十分强调书法对绘画的重要作用,并把绘画用笔归结为:“用笔须平,如锥画沙;用笔须圆,如折钗股,如金之柔;用笔须留,如屋漏痕;用笔须重,如高山坠石。”而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又把“锥画沙,屋漏痕,折钗股”作为评论书法的标准。这雄辩地说明,大凡优秀的绘画作品,都十分讲求节奏优美和具有书法趣味的线条,书画家把线条称作书画的生命线,是言之有理的。
板桥在《题画》中说:“山谷写字如画竹,东坡画竹如写字;不比寻常翰墨间,萧疏各有凌云志。”充分说明他从黄山谷的字和苏东坡的绘画中,体味到书法与绘画的密切关系。在画竹题款上,板桥还说过:“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会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入于画,吾两人相视而笑出。”郑板桥正是在“以画之关纽入于书”的长期艺术实践中,逐步形成了他自号为“六分半书”的独特艺术风格。难怪蒋宝玲在《墨林今话》中说:“板桥题画之作,与其书画悉称,故觉绝妙。”他自己也说:“日日临池把墨研,何曾粉黛去争妍;要知画法通书法,兰竹如同草隶然。”这正是他书画互参、诗书画三位一体的写照。和板桥同时期的蒋士銓对他也曾有过“板桥作字如写兰,波磔奇古形翩翩;板桥写兰如作字,秀叶疏花见资质”的评语。在评论诗画关系时,常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观板桥的书画,则书中有画,画中有书。他书法中的竖和撇,常常是兰竹的再现,化板为活,异趣盎然。
(四)三绝与四美
“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板桥郑燮多才多艺,被称为“三绝”(诗书画)。他失官后,回到扬州以卖书画为生,政治上失意的思乡情绪,往往通过书画表露出来。题画诗是他绘画艺术的有机组成部分。他那流畅的诗文,通过独具风格的“六分半书”题于画面,任意挥洒,楷行相间,长短参差,有起有落,诗意与画意相映成趣,使书诗画三者密不可分,形成了统一的艺术整体,给人以诗书画相结合艺术美的享受。同时由于诗情画意,抒发了他胸中闷气和真情实感,往往会给欣赏者以坚贞、刚强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联想。最后,再镶嵌上笔力雄健古朴、刀法凝重的印章,四美合一,更加丰富了作品的内容,使章法增彩。这不仅较好地表现了书画的意境,也增加了形式的美感。
(五)乱石铺街参差错落
“乱石铺街”“参差错落”,这是板桥书法艺术布局章法的主要特点。以板桥行书《论书》轴为例,这篇书论不仅对古代几个名书法家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而且比较集中地体现了板桥书法章法布局的特征。
他认为苏东坡书比较圆实,但“肥厚短焊,不得其秀,恐至于蠢”,故必参之以黄山谷飘逸欹侧,以得风云变幻之势;米元章书,神出鬼没,东坡以为超妙入神;蔡京之字在苏米之间,后人恶京,故以蔡襄代之;赵孟頫书法秀绝,海内一等。这些见解颇为精辟。
但这篇《论书》轴,除了见解精辟之外,在章法布局上也颇具特色。以八大山人的书法布局而论,字体结构轻而稀疏,行距比较宽,给人以疏朗宽阔的美感。板桥这篇行书,不仅书法艺术秀劲飞舞,而结体运笔多得山谷“欹侧之势”,放纵自由,斜正疏密,和谐统一。章法布局被喻为“乱石铺街”,给人以疏中有密,密中有疏,参差错落,相映成趣的美感。所谓“乱石铺街”,绝非杂乱无章,而是乱中有治。仔细体味,则如“银河溅天,珠湖泻地”,气势贯穿,一气呵成。
《桐阴论画》中说,板桥“风流雅谑,极有书名,狂草古籀,一笔一字,兼众妙之长”。从以上论述几点,不难看出,板桥在书法艺术的继承和创新方面,确有独到见解,在长期书画艺术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书风。但他在“随意挥洒,苍劲绝伦”之余,未免横涂竖抹,发越太尽,少含蓄之致;且篆楷行掺杂,痕显迹露,有拼盘之嫌。因此,我们应该历史地,全面地看待板桥书法艺术成就,以便更好地批判、继承和借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