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荣
边城西盟
跨过界河
你就回不了家了
边城西盟
就算你
剽牛
祭天、祭地、祭鬼、祭神
把木鼓敲得震破天
用你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德语支的佤族语言叫魂
祷告千万遍
中国的澜沧江听不见
缅甸和泰国的萨尔温江不想听
夕阳余晖从境外铺撒过来
怒山山脉绵延而来
我也会视而不见
不管你说是谁的水牛救出了安木拐
不管你的祖先是从石洞出来，或是从葫芦里出来
不管你神奇的魔巴吟诵的《司岗里》有多遥远和美好
我只看得见
你21世纪的刀耕火种
“白花开满山，烈火烧满天，谷种撒下地，土地有了魂。我们剽牛来祭祀，祈求谷种显神灵。谷苗出得像头发，谷棵发杈像篱笆，谷粒饱满像豌豆，谷穗长得像马尾巴。保佑今年收成好，来年剽牛几十家。”注①
西盟佤山
春天的谷种已撒下来
希望已经撒下来
你还在喝酒、剽牛？
还在祭祀和祈求？
（注①西盟佤族《剽牛歌》）
戈约是一个幸福的寨子
一条小路出了县城后
走走停停，来到戈约的半坡上
被那道稀疏的竹子栅栏围成绿色
天色已向晚
一缕温暖瞬间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春天已悄然来临
三月的黄昏
戈约是一个幸福的寨子
齐扎扎的竹楼并排站着
背靠群山，悠闲地冒着炊烟
阳光下，晚风轻轻地哼唱
大片的香蕉地下
小块零碎的时光闪闪发光
静静躺着
入夜，戈约是一个被热闹遗忘的弃儿
孤独的西风吹着
遥望着县城的霓虹
冷冷的露珠挑在草尖
稍一动弹，就刺破了幸福的梦
一月佤山
一月
阿佤山围火而坐
在斜斜的南坡上
茅屋低矮
有人唱着古老的歌
火塘温暖而寂寞
佤族土著的血管里
流着热烈的酒
没有人去敲响木鼓
没有人去吹响牛角
没有人再甩动黑发
与神跳舞
这么寒冷的日子
无所不能的“魔巴”也只想靠近火塘
再靠近些
坐着
安静地喝酒
在西盟
在西盟
我会走入山林
采三两朵蘑菇
拾一两声鸟叫
听听野风吹过森林
在西盟
我要进入农家
听一听猪哼
看一看鸡飞狗跳
喝几大桶水酒
在醉后与村民同歌共舞
一起入眠
在西盟
我要挤一点时间
抬头看看鸟儿划过天空
越飞越远
让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泪水满面
让月光平和我的心灵
清澈而干净
让深邃的星星带我走远
一直回到旷野外
那草垛上的童年
边寨马散，一阵越过界河的风
1
每天
守着中国的日出
送走缅甸的日落
境外的风
怀揣虚无缥缈的国籍
一次次偷渡
此岸的老人
用同宗同族的语言
叫魂
呼唤着彼岸的孙儿
2
山是同样的山
水是同样的水
一样黝黑的肤色
一河分开
顿时
黑白分明
歌是同样的歌
舞是甩发舞
一样的语言
一河分开
呼唤着
不同的明天
血是红色的血
心跳是同一个节奏
一样的民族
一河分开
一个向着北京
一个向着内比都
3
清晨六点半
大马散准时在缅甸雄鸡
响亮的报晓声里醒来
缅甸的晨雾升腾
向中国铺开
黑黑的男人
在马散小学的广播声里出工
姑娘背起竹筒
在界河舀起新春的第一瓢新水
嬉笑着
泼向对岸的丛林
晨雾来来去去
鸟儿飞进飞出
在同一片天空
太阳一出
温暖了同一片土地
4
外国的木鼓敲响时
岩格朗坐不住了
他知道
对岸的篝火已经熊熊燃起
水酒飘香
有人在尽情地跳舞
月亮升起在山寨
独弦琴声开始哭泣时
岩格朗的心就碎了
他知道
对岸的阿妹
正在竹楼里守望
等待
一只来自异国的夜莺
在她的窗前歌唱
5
马散村的红旗
就站立在村委会的门口
挺立，严肃
只是偶尔对着路过的风
挥舞它红色的手
夕阳跨过界河
睡入异国的群山
红旗一言不发
低垂下头
在最边境的感情里等待
守望
又一个日出
阿佤山人
我唤来所有的星星，只为你讲述一个故事
关于佤山天空的高远和辽阔
我动用了所有的树木
只为你渲染一种心情
绿色的、如恋人般温柔，无处不在的蠢动
我叫醒所有的耳朵
要你感悟一滴热泪轰然坠地的震颤
我要所有的嘴唇欢呼
“江三木罗！江三木罗！江三木罗！”
阿佤人
家在云贵高原之上
坐在七彩云之端
任云起云落
龙潭月夜
星星撒下来
藏在湖边
拨开草丛就可以看见
萤火虫三三两两
挑着微弱的灯光
连夜匆匆赶来
月光浮动
心事浮动
龙潭表情平静
不动声色
一阵清风拂过
笑意荡开
荷香悠远
这个秘密谁都不懂
又在黄昏时分回到西盟
穿越十万座大山之后
最先，我看到的是那些瘦瘦的花朵
沿着夕阳倒去
粉红的嘴唇像是要绝唱
来不及言语
风中枝干小小的脆响，震彻黄昏
又在黄昏时分回到西盟，回到简单
小小的温暖薄如轻纱
我不禁失声痛哭
在夜幕升起
心中的山水渐淡下去之后
我把坚强拱手让出
在忧伤面前，我选择束手就擒
春天的勐梭龙潭是一首诗
沿着龙潭边曲曲折折的思绪
走上来自意大利的栈道
外国木头的味道若隐若现
对我轻快的脚步充满诱惑
芦苇日渐枯去，面容惨淡
苍白的手在风中，摇摇又停
荷叶却正浓，柔软的腰肢轻轻摆动
挑起一小块一小块绿色的天空
这是一段惬意的时光
鱼儿在水下拨弄着悸动的琴弦
情歌化作一个个水泡
吐出嘴唇，就羞红了水面一朵初荷
娇滴滴的容颜
四月的勐梭龙潭
春意涌动，万绿复苏
山水却从未改变
这样的季节，我多想做一个土著的佤族
只要头枕着龙摩爷
就有一万种理由
无限接近天堂和神灵
绿色西盟
黄昏时
绚丽的色彩从龙潭后山泼下来
绕开山间溪水的轻歌曼舞
在和风里浅斟低唱
向酥软的油菜花
吐露隐藏了一个冬季的热情
躲开冬的恋情
三月的阳光像一个勤劳的佤族汉子
迈开金黄的脚步，赤脚走下田野
认真地翻阅着厚实的大地
草儿舒展
在芬芳的泥土里伸腰、打滚
愉快的呼吸
这是个美好的季节
生命蓬勃生长
诗人心底幽香浮动
所有的文字晶莹而剔透
生出温暖的翅膀
在那大片晴朗的天空下
写下一段明亮而轻快的心情
清晨，勐梭龙潭演奏着交响曲
清晨
我的心弦弹奏着桃花的恋歌
一段晨曲端坐
在龙潭的轻纱薄烟之上
斟酌又斟酌
走不出昨夜幽暗的变奏
一只白鹇披着朝晖而来
一声尖叫，融入远处的水草
嘶鸣掠过清亮的水面
划破长空
风之笛横在树梢
一声响哨吹过
惊心动魄的交响顿时上演
山风拉扯着密密林海
白鸟齐鸣，清溪低回
细若游丝的晨雾穿梭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