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刺地震堰塞湖
   来源:时代风采     2021年01月06日 10:21

陈昌云

题记: 2014年的鲁甸“8.03”地震,一般人只知道参与抢险救援者牺牲了两人,一个是武警战士谢樵,还有一个是鲁甸民爆公司的驾驶员梁龙洲。鲜为人知的是,中国水利水电十四局不仅是“穿刺”地震形成的最大的红石岩堰塞湖的唯一功臣,更不知道这个局有6位工人因此牺牲,至今,尚有4位工人的遗体没找到。

在“8.03”地震周年即将到来之际,记者日前几次采访了有关人士,写下这篇文字,以纪念去年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为抢险救援而奋不顾身的那些勇士们。

大地震后,受命于危难

2014年8月3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星期日,16时30分在距云南省鲁甸县县城直线距离约30公里左右的龙头山镇发生6.5级地震,震源深度12公里,此后发生余震1335次。

这场地震,直接造成的损害主要有两项,一项是震中龙头山镇大量民房倒塌,而另一项严重的受灾地点,就是地震导致金沙江支流牛栏江两岸多处山体垮塌,阻断滔滔江流,至少形成4处堰塞湖。其中,火德红乡李家山红石岩电站取水坝处两侧山体的瞬时崩坍,将奔流的牛栏江拦腰截断,所形成的堰塞湖面积最大,蓄水最多,对下游威胁最大。

8月,正值云南的雨季,牛栏江水汪洋恣肆,被山岩碎石岩土阻断后,红石岩堰塞湖水位迅疾蹿升,每小时上涨约1米,到8月10日,这个“自然”形成的堰塞湖,已经蓄水2.6亿立方米,对下游的3万多居民,两座水电站和几座公路桥梁以及大量农田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抗震救灾总指挥部领导决定必须对这个“恶性肿瘤”动手术“切除”。同时实施的“手术”分显性工程和隐性工程两个部分。

显性工程是在堰塞湖大坝体上凿开一条应急泄水糟,一旦水位上升到大坝顶部,由这条槽将江水泄出,以避免漫坝、溃坝所带来的巨大危害。

在开凿这条泄流槽的同时,他们把从根本上消除堰塞湖危险的最重要任务交给了素有“地下铁军”之称的中国水利水电第十四工程局。

这就是实施隐性工程,“寻找或者开掘可以过水的隧道或者洞子,将湖水彻底排出。”

十四局的抗震救灾突击队开赴红石岩时,并没有携带足以彰明自身的LOGO,在他们用自己的汗水、智慧、勇气乃至生命,投入大量人力、财力、物力对堰塞湖进行釜底抽薪式的“穿刺”过程中。从8月5日,十四局进入堰塞湖,到10月3日应急泄流洞开始泄水,整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人知道是咋回事,也没有人知道红石岩堰塞湖2.6亿立方米的水是如何消弭于无形的。

第一次“穿刺”:打通应急泄流洞

接到任务后,中国水利水电第十四工程局有限公司从多个二级单位先后抽调了32名优秀技术工人,组建了第一梯次的抗震救灾突击队,奔赴红石岩地区。

此时,公司总经理洪坤在厄瓜多尔工地出差,带领十四局职工冒死犯难的任务落在了公司党委书记王曙平头上。

尽管也有一些友邻单位施援,但具体怎么办,主要靠十四局的干部职工想办法。

“根据我们的施工经验,当时判断这个电站建设时应该留有一个施工支洞,找到这个支洞,带炸药进去,将支洞堵头炸开,水就可利用这个支洞泄出,解除或者缓解堰塞湖水位不断上升的压力。”中国水利水电第十四工程局有限公司党委书记王曙平说。

据十四局公司曲靖分公司红石岩工程项目部常务副经理马红钧介绍,方案确定了,就开始找这个施工支洞,“没有图纸指示,就靠经验和常识找。”

“最后在一片瀑布后面找到了洞口,职工惊呼‘这是水帘洞啊。”马红钧回忆说,“沿洞进去查看,在这个施工支洞的尽头确有一个堵头。”

王曙平到现场一看,发现所谓“堵头”其实是一根直径1.8米的钢质引水管的尽头被用钢板和螺栓锚固,“为了炸掉这个堵头,我们用电话咨询了水利专家和爆破专家,包括用药量多少,因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误,产生次生灾害,比如药量不够,炸不开,或者药量过了,把洞子彻底炸塌,反而挡住了泄水,那就完蛋了。”

当时在鲁甸的国家防总秘书长、水利部副部长刘宁多次告诫他,“炸成功了,我们是功臣;失败了,我们就是罪人,全国人民都盯着我们,我们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当时广泛咨询专家意见,认为炸这个堵头要两吨炸药,为了爆破成功,我做主增加20%,也就是2400公斤,”王曙平说, “确定8月9日将堵头炸开,尽早泄出堰塞湖的水,但新的麻烦又来了,没有炸药。”

王曙平说,负责运送炸药的鲁甸民爆公司此时出事了,他们的一位名叫梁龙洲的驾驶员在运送炸药的途中殉职,炸药运不进来。

最后的想法是,炸药车尽量向红石岩方向靠拢,然后用人去背炸药。

“8月9日下午5点,曲靖分公司经理范开平带着包括解放军战士和农民工在内的80多人在等运炸药的卡车。”

凌晨5:30,运送炸药的汽车终于到了,但从此地到调压井施工支洞堵头还有6里地,“力气小的一人背一件,力气大的,背两件,2400公斤炸药硬生生被我们用人力背送到洞口。”

这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

但洞口距炸点还有300多米,这时洞里涌出的水已经齐腰深,声音轰鸣吓人,还必须把2.4吨炸药运进洞里堵头处。

施工支洞堵头的位置比堰塞湖水面低70多米,此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堵头钢板厚达6厘米,边缘用直径达32毫米的螺杆紧密锚固着,但此时由于水压太大,已被崩断几根,水流呈放射状从缝隙处射出,手摸上去,被射得生疼,实际上,这个钢板堵头随时有可能崩开,危险极了。”

因为太危险,“我们的协作队伍,也就是农民工一看情况,说给他们再多的钱也不干了,转身走了。”

但马红钧他们不能跑,刘松介绍说,“没法了,马红钧、刘正、罗芬、郑建林、徐鹏、王伟旭6个人只穿着裤衩从洞口往里搬炸药,2400公斤炸药用了一个半小时才背运到指定位置并固定好。”

11:28分,引爆成功。一声巨响的同时,大地在颤抖,须臾之间,一柱洪流脱缰野马似从洞里射出来,昔日的施工支洞此时宛如一门炮的炮管,将洪流喷射到牛栏江的对岸,水花四溅,声震峡谷。

“这个堵头一炸开,泄出的水量每秒达到至少80立方米,通过它所释放的水量和进入牛栏江的水量相等,堰塞湖的水位再也没有上升过,要不然,你没法理解,为什么在10月3日我们新开凿的泄流洞泄水之前,这个堰塞湖已经不会对下游产生致命的威胁。”马红钧说。

堵头炸开,开始泄水,此时比堰塞湖大坝正在开挖的应急泄水槽竣工早了整整两天又4个小时。

这时,马红钧等人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可以说酸辣苦咸甜五味俱全,“从8月5日到10日炸开堵头,我们没吃过一顿热饭,每天就一瓶矿泉水,一盒压缩饼干,没有帐篷,就睡在露天篮球场上,没有被子盖,夜里遇到下雨更惨。”

“炸开堵头,堰塞湖水开始有所下降,堰塞体安全了,我们以为完事了,可以走了,”马红钧说,“我们开始收拾行李,这时,领导接到一个电话,上级要求我们再打一个洞子,把湖水彻底放光。”

第二次“穿刺”:生命换来的胜利

此时,先锋队人数从32人陆续增加,后来达到160人。

根据实际情况,经过研究,决定在低于堰塞湖水平面70多米的红石岩另一侧牛栏江边,向山体内部开凿一个高和宽分别为7.5米×7.5米,长287米的应急泄流洞,然后把它和电站原有的引水隧洞接通,湖水就可以从此处彻底泄出。

“仅仅两天又要打这个洞,”马红钧说,“正常情况至少要一个月的准备,人员、设备需要进场。”

“287米的洞子,指挥部要求一个月打通。”王曙平说。

“8月11日,从早上8到下午两点,我们用4台挖掘机、两台装载机,加上爆破,修了近4公里的简便施工道路,同时采购物资,选定施工位置,接着第二天就开工,这个速度前所未有。”

同时紧急购买设备,“这时没有成本概念,”王曙平说,“抢险救灾,是政治任务,只能讲社会效益,不能讲经济效益,买设备我要求要买最好的,还要备份,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8月12日,应急泄流洞洞口正式被开凿。为了和堰塞湖死神抢时间,开掘速度惊人,“最快的一天掘进了13米,平均每天掘进10米左右。”

当时还有一个困难是建材和生活物资因为交通不畅需要人背送。

距施工洞子约5公里,物资从鲁甸运来,然后用人力背负。打这个泄流洞,总共用了800多吨水泥,全是工人一包一包背过去的。

从8月12日开工,直到9月下旬之前,洞子总体上一直打得很顺利,但距终点还有7米时,出现状况了。

“9月23日18点,炮放光,渣出完,是一个很完整的围岩,就回驻地吃晚饭了。” 马红钧回忆道,“但这是一个垂直断层,里面是像石灰一样的岩层,遇水会膨胀,到晚上洞子顶上不停地在塌落岩土。”

“9月24日早上7点我去看,洞子塌了约7米,顶部已经塌陷了约5米,而且还在不停地坍塌,我担心洞子会崩,就把所有人员和设备撤出,然后停工两天,请岩土工程方面的专家来看现场,进行了一次论证,专家会诊后认为没问题,产生了一个新方案,要我们在现场停止掘进,浇一个15米厚的堵头,将洞子封堵住,然后退后20米,从旁边打一个岔洞去连接电站引流洞。”

马红钧告诉记者,时间紧迫,大伙儿不分专业一起上,“开挖和浇灌混凝土本来是两个专业,这时顾不得了,大家一块上去浇灌混凝土,准备用三天时间把堵头浇灌好,浇600多方混凝土,正常情况需要一周。我也上去烧电焊。”

堵头弄好后,接着按计划开凿岔洞。

10月3日14:28,又发生了一次余震,突然,洞子崩了,巨大的水流快速漫涌出来。

“我被一个电话救了命。”马红钧说,“洞子里没信号,我就出洞来打,电话尚未拨通,我看到洞子里排水沟的水明显增加,我就赶紧往里跑,洞里还有23个人在作业,我想招呼他们往外跑,往里快速走了100米左右,水已经有两米左右高了,工人也在向外跑。”但这时水越来越大,“先是淹没小腿,再是淹到大腿,接着是到腹部,再就淹到胸部了。”

一会儿人和施工设备就都被大水裹挟,一起沿新凿出的泄洪洞给冲刷出来,马红钧也被强大的水能裹挟着冲往洞口,“我被冲到洞口才站稳,这时看到两个工人被冲出来,我抓住了一个,另一个眼睁睁看着他被冲走。”马红钧回忆道,“当时洞里有一辆重达40多吨的水泥罐车也被冲出100多米,冲到洞口车熄火停了,那时水势不是很大,有五六个工人抓住罐车可拽部位,算是捡回一条命。”

这个时候的“第一时间”是清点人数,寻找失踪者,连马红钧在内,24个人,只找到18人,有6个人不见了。

这6个人是郑建林、龚有祥、颜卫国、钟玉富、王艳华、朱有付。

15时许,马红钧电话向上级报告涌水事故及其所造成的灾情,“16点,云南省和昭通市的两级抗震救灾指挥长都来到事发地,组织指挥军人和职工沿牛栏江两岸搜救失踪人员,“经过10多天搜救,10月17日在新大桥回水湾江面漂浮的垃圾中找到了龚有祥,他是陕西汉中人。”

5个多月后的2015年4月7日,在下游天花板电站库区江边树林里找到郑建林,其余4人至今下落不明。

在十四局付出惨重代价之后,10月4日14:50,马红钧接到一个电话报称,堰塞湖的水排空了。

红石岩堰塞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据事后技术专家的会诊,做出了技术评价,结论是:“参建各方严格执行标准且规范设计施工,险情的发生具有不可预见性和不可抗力。”

牛栏 洞子 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