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丹青 不解画缘
   来源:现代家庭·生活版     2021年02月08日 21:41

赵丹

提起赵丹,人人都道是美男子一枚。这个浓眉大眼、端庄刚毅且演技激昂的“男一号”一直以来都是以演员的身份广为人知并深入人心,以至于很多人并不知道,赵丹在成为演员之前曾考入上海美专学习国画。而在他成为舞台和银幕的宠儿又经历了那场著名的运动之后,绘画更是成为了他人生末期时最重要的精神慰藉。

1934年,赵丹19岁,从上海美专毕业。他踌躇满志,很想在美术方面进一步深造,打算去法国留学,不料一个偶然的因素改变了他的命运:毕业演出时,赵丹在话剧《C夫人的肖像》中扮演男主角,引起了明星影片公司老板张石川的兴趣,极力劝说赵丹加入明星影片公司,加上父亲的支持,赵丹从此就走上了从影的道路。赵丹从影之后,在这条艺术之路上的风华曾一时无二。

然而盛景无常,那一场文化浩劫来临了。这对于热情积极地冲在文艺宣传第一线的赵丹来说,正可谓站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重。当表演生涯遇到阻碍的时候,绘画却成了让他暂时远离现实世界的心灵法宝。20世纪70年代初,赵丹作为“牛鬼蛇神”,被赶到奉贤监督劳动。在那里,他认识了上海中国画院创办人之一兼画师的富华。他们每天晚上设法避开监管人员,偷偷地挥毫泼墨,纵论国事,慢慢成了无所不谈的知己与患难中的画友。粉碎“四人帮”后,赵丹终于重获自由,但他重上银幕的愿望却迟迟未能实现。正当他无比痛苦时,又是富华引领他进入书画圈,介绍他认识了一批活跃在画坛的画家。此后几年里,书画创作成了赵丹唯一的艺术活动。

1978年,上海海墨画社经有关部门批准正式成立,公推富华任社长,聘请刘海粟、谢稚柳、唐云、赵丹为顾问。此后,赵丹热情地参加市内外多次书画展览和下基层辅导。其中值得一提的则是柳州之行。赵丹在40天内,一个人竟留下200余件作品。他在都乐岩书写的“天下都乐”横幅,笔墨酣畅,寓意深刻;而《荔枝年年醉红楼》图,更表达了对周恩来总理深深的缅怀之情(周总理曾在柳州小红楼里居住过)。这个时期的赵丹总算从“想演而不得”的苦闷中释放出来,重拾画笔,兴致勃勃,说:“我的第二个艺术春天来到了。”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他打算在人生的画卷上铺陈他的第二次艺术生命之时,却不幸被查出患上了胰腺癌,而且已属后期。1980年10月6日,富华到北京探视,赵丹已不能说话,只写下“病重。展览重要”几个字。富华强忍悲痛,也写下“知道”。终于,《赵丹书画展》赶在10月9日展出,总计展出他的作品69件。当天夜里,富华又到北京向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赵丹报喜,几个小时以后的10月10日凌晨2时40分,赵丹带着满足和遗憾,放下了心中的画笔,在人生的舞台谢幕。

赵青

当时的赵丹一定不会想到,三十年之后,有另一场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画展会以上海美专成立100周年的契机在承载着他所有荣耀与苦难的城市拉开帷幕,而画展上与他联合冠名的正是他的长女赵青—— 也许是巧合,赵丹和女儿赵青的名字中各有一个“丹”和“青”字,组合起来便是中国人对绘画的别称——丹青。不知是否源于这冥冥中的天意,才使得投身舞蹈事业大半辈子的赵青会在息舞之后的70岁拿起画笔,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在画布上铺洒了她心中的梦想和美好的寄托。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赵丹的女儿赵青是新中国第一代舞蹈表演艺术家。幼年的赵青一直住在上海的外婆家。在这个家中,除了外婆,还有赵青的八个舅舅和一个小姨,他们除了给小赵青倾注了全部的爱,更是把她带入了艺术的殿堂。四五岁的时候,赵青就常被外婆带着去上海中华联合电影公司等电影厂当小演员。她在电影《良宵花弄月》《现代夫妻》《梅娘曲》以及《芳草天涯》中扮演过角色,成为观众喜爱的小童星。

一次,赵丹和妻子黄宗英带着赵青去上海兰心大剧院观看俄罗斯芭蕾舞团公演的芭蕾舞剧《天鹅湖》,小赵青一下子为那优美的舞姿所吸引,回到家里便时时竖起脚尖自顾自地跳起来。赵丹与黄宗英见状便带着她来到几位白俄罗斯芭蕾舞演员在上海开办的芭蕾舞学校。天分加上爱好以及父母的鼎力支持,当然最重要的是自身的勤奋与刻苦,1951年,不满16岁的赵青正式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舞蹈团,自此赵青的名字就与中国舞蹈特别是中国舞剧联系在了一起。芭蕾舞,她师从俄罗斯老师索科尔斯基与巴兰诺娃夫妇;古典舞,她接受的是昆曲名家韩世昌、马祥麟、侯永奎、侯玉山的言传身教;她更有幸接受艺术大师们如欧阳予倩、梅兰芳、白云生等的指导,还有当时处于年富力强时期的新舞蹈艺术先驱吴晓邦、戴爱莲、贾作光、康巴尔汗等人的亲传……名家的亲授,加上自己的努力使赵青在民族民间舞蹈方面有了扎实功底。

1954年,赵青被中央歌舞团保送进入北京舞蹈学校。1955年,赵青参加了在波兰华沙举行的“第五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舞蹈比赛,她参演的群舞《鄂尔多斯舞》获得金质奖。1957年,赵青调入中央实验歌剧院舞剧团。同年夏天,赵青参加了新中国第一部大型民族舞剧《宝莲灯》的演出并担任女主角,成功地扮演了“三圣母”的角色,也由此奠定了赵青“中国民族舞剧开拓者”的地位,获得了中国民族舞剧表演“第一人”的美誉。

即便父亲赵丹一直用绘画的感触来指导赵青的艺术感知,但在她如日中天的舞蹈事业之前,没有人想过她有一天会停下舞步,拿起画笔,对此赵青表示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因为太拼命了,过度的用功造成我左髋坏死,1992年以后我就不能再上台跳舞了。”于是,赵青想到可以利用画笔来表现舞蹈啊,这样一念之下就开始了她的绘画生涯。赵青最开始画的是她的三部舞剧,《伏羲女娲》《丹顶鹤》《晚霞》,不仅画了人物的形象、服装,还细化了每个舞蹈动作、场面,一共200多幅,从2005年开始画了两年。在赵青最初的构想里,这样的画作原本只是用来做“说明书”的,因为她自己编排的舞蹈需要企业家的支持和赞助,这些画可以帮助她更直观地展示自己的舞蹈作品。然而,企业家是很实际的,这些“说明书“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站在舞台上跳了那么多年主角,赵青从来不知道台下幕后的艰难。再一次审视手中的这200多幅“说明书”时,赵丹忽然醒悟——它们本身难道就没有价值么?

正巧当时中国文联的“晚霞工程”在致力于为老艺术家出书,赵青于是在舞蹈家协会李素芬副秘书长的帮助下把这一批画作出版为画册,却没想到这“无心插柳”从此激活了自己的又一次艺术生命。赵青的第一本画册不仅得到了舞蹈界的肯定,作为“绘画作品”本身也得到了美术界人士的肯定和支持。这样的成功也让赵青看到了自己艺术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对此,她说:“我要在另外一个舞台继续我的艺术梦想,我愿意接受任何新的事物,我愿意接受挑战,我相信,如果不在舞蹈行业,在绘画上我也还可以继续奋斗。”

当选择拿起画笔之后,赵青忽然发现,自己与绘画其实一直都很有渊源,这当然与她那美专出身的父亲分不开。“父亲一直说他拍电影,感受全是从绘画中学来的,他认为那同样对我的舞蹈有益,坚持想让我学画,就带我到吴作人大师的家里,叫我拜师。”这一次拜师的经历赵青如今想来甚是啼笑皆非:“那时我哪儿懂啊,我看吴作人的画一半以上是墨画的,都是黑白的,就没什么兴趣了。父亲跟吴作人说我女儿拜你为师,吴作人说好,可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因为我爸爸不在北京,他也没有办法监督我,这个机会就失去了。”这种如今说来要招来多少羡慕嫉妒恨的故事还不止一个。

然而“早知道”这个词就是为了遗憾而生的,赵青最后走上绘画之路其实并没有基础或者捷径,靠的还是自己坚持“和胆子大”,赵青笑着补充。在赵青看来,从舞蹈到绘画,难点肯定是存在的,对此赵青坦言“到现在我没达到境界”。但有一幅画赵青觉得是接近这种境界的,那幅画画的是她自己演过的一个舞剧片断《黛玉葬花》。在这幅画里她把曹雪芹的大作勇敢地浪漫了一下:“绘画中我结合了自己舞蹈中的感觉”让懂舞的人一下可以看明白,不懂舞的人也可以感受到,这就是赵青对自己绘画艺术的追求——用画笔同样可以在纸上跳舞。

正是在这强烈的意愿之下,从2006年至今,赵青每天坚持自学画画12小时,用不屈不挠的精神在点画之间,她创作了数百幅画作,其油画代表作《银色的梦》《难忘的记忆》《鹤》《舞》系列,得到了行业内专业人士的极大的赞誉。2011年,赵青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赵青油画展”;2012年,《丹青熠彩——赵丹、赵青父女画展》又在刘海粟美术馆隆重开展。

赵青眼里的赵丹

记者:2012年你在上海开“父女画展”,为此专门创作了油画《父女情》以表纪念,好像你还有很多幅画的主题都是关于父亲赵丹的,他是不是对你艺术上影响最大的人?

赵青:我父亲是可以为艺术牺牲自己生命的人。他总带我看《红菱艳》,电影里的主角是演红舞鞋的舞剧出名的,但他最终为了爱情牺牲了事业——很感人是不是?但我父亲就一直告诉我,这种结尾并不好,艺术家为了艺术可以牺牲爱情,什么都可以牺牲。他常说“我自己一生就是,为了艺术可以牺牲爱情”——我生母跟他离异,虽然其中有太多战争时期不可避免的外部因素,但根本上也是因为父亲对艺术救国的执着追求造成的。

记者:所以比起艺术上对你的深远影响,父亲在“亲情”和“家庭”上的作为似乎有些不足?

赵青:何止“有些不足”,家里面所有的事情和孩子全交给我宗英妈妈,父亲什么也不管,家就像个旅馆。他拍戏,我宗英妈妈写作,两个人很少见面,他说有了事业就不可能有爱情,有爱情就甭想要事业——很绝对的思想,我无法给他一个是非断言,但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另外他对我言传身教,为了艺术可以不要自我,他刻画角色的时候,就彻底把自己完全变成那个人物。比如1961年我到上海养病期间,他正好在演鲁迅,女儿生病在家他也从不回家,在上海瑞金路150号电影招待所住,把那间屋子布置得跟鲁迅的书房一样,自己蓄长了胡子,头发也长长的,穿个长袍子,抽烟,满屋子都是线装书,他就是完全进入了角色。

记者:所以,虽然你一直说父亲为了艺术不顾家庭,可我觉得你对他精神上的依恋还是很深的。

赵青:我父亲的一生给我的感觉就是视艺术如生命,没有艺术,生命就没了,其他任何都不足以代替,虽然这对家人有些不公平,但这才是真正伟大的艺术家。他所有的电影,我觉得都是进步的,都是向上的,是反映我们广大人民的心声,是为时代在呐喊的。这就是我的父亲,我觉得我有这个父亲,我很骄傲。他没给我什么财产,但他自己身体力行的这一切,都是最珍贵的遗产,我只学到了皮毛,但我有这个信念:只要活一天,我要像他那样为追求艺术而奋斗。这就是他给我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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